产业政策在产业链中的拉动效应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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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引言

新冠疫情的蔓延以及西方国家贸易保护主义的盛行对中国经济的发展带来了巨大的挑战，能源供应不足、运输成本上升以及各种政策性壁垒的增加导致部分跨国供应链中断，产业链的重塑以及新产业链的构建在当前经济形势下迫在眉睫。2020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求是》杂志发表重要文章《国家中长期经济社会发展战略若干重大问题》指出，为保障我国产业安全和国家安全，要着力打造自主可控、安全可靠的产业链、供应链，拉长长板，补齐短板，努力重塑新的产业链，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产业链的构建与产业政策息息相关，自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借鉴来自“东亚奇迹”和东亚模式的成功典范，我国开始全面推行产业政策，产业政策被广泛地应用于众多领域中，成为国家推动产业发展以及实施经济调控的重要手段。其中每五年发布的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五年规划(计划)以及《产业结构调整指导目录》《外商投资产业指导目录》等成为国家以及各级政府实施产业政策的重要依据。在国家政策方针的指导下，各级政府也通过颁布行政法规和政策性文件来支持和引导当地产业的发展。据统计，截至2014年，中国颁布的各类涉及到产业政策的法律、法规、司法解析等法律文件共计9442件，各省产业政策的数量逐年增加，产业政策在中国经济发展过程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韩永辉等，2017)。然而关于产业政策的实施依据以及实施效果，一直都是一个充满争议的议题。市场失灵理论是产业政策实施的基本依据，当市场中存在协调失灵和技术外溢，无法对资源进行有效配置时，产业政策可以进行有效干预，提高经济运行的效率(Hausemanetal.，2003)。与此同时，也有学者提出不同的观点，由于政府的认知限制以及扭曲激励，产业政策并不能给经济发展带来预想的结果(张维迎，2017)。近年来有研究表明，产业政策的实施效果是由制度环境、产业结构以及企业所有制特征等众多复杂、综合的因素决定的，施加于本行业的产业政策可能会对上下游行业带来异质性的影响。如何利用有限的财政、金融资源对不同行业施以最有效的产业政策，使得其带动相关产业得到更好的发展，是本文研究的主题，对于政府如何更好地实施产业政策，重塑供应链，促进经济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二、文献综述

有关于产业政策实施效果的研究，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研究产业政策对被扶持行业、企业所产生的直接影响，另一类是产业政策对上下游行业或区域经济的影响，即产业政策的间接影响。

(一)产业政策的直接影响

宋凌云等(2013)利用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发现五年规划的重点产业政策通过提高行业内企业更高的资源配置效率进而提高了行业生产率。余明桂等(2016)利用上市公司数据库研究发现，产业政策能显著提高被鼓励行业中企业发明专利数量。然而也有部分研究得出了相反的结论，Kruger和Tuncer(1982)以土耳其为例，在检验20世纪60年代贸易保护政策的现实影响时发现，受到保护企业的单位产出投入并没有呈现出下降趋势，意味着产业政策并没有起到保护幼稚产业的作用。Beason和Weinstein(1996)研究发现大量的产业政策被投放于低增长以及规模报酬递减部门，也就是说产业政策并没有提高行业生产率。还有部分研究表明，产业政策可能同时存在正向和负向影响，在产业政策对研发创新影响的研究中，黎文靖和郑曼妮(2016)发现产业政策只在发明专利“数量”上存在正向影响，创新“质量”并没有显著提高。产业政策还可能存在短期和长期的不同影响，在研究中国对外反倾销政策对本国内销企业影响时发现，行业反倾销税率虽然在当期有助于企业生产率的提升，但在滞后期却表现出对生产率的负向影响(王俊力，2018)。在研究产业政策的行业异质性影响中，Aghionetal.(2015)利用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研究发现，在竞争性行业实施的产业政策或者促进竞争的产业政策对企业生产率具有显著正向影响。

(二)产业政策的间接影响

在对整体经济以及区域经济影响的研究中，Nunnetal.(2010)指出，针对于技术密集型行业的关税保护政策，会对长期经济增长产生正向影响。韩永辉等(2017)研究发现，产业政策的出台与实施显著促进了地区产业结构合理化和高度化，且其推进作用高度依赖于地方市场化程度。部分学者从上下游产业结构的角度讨论了产业政策的影响，Blonigen(2016)研究发现，对钢铁行业实行产业政策会对下游企业的出口造成不利影响，钢铁业产业政策每增加一个标准差，将会使下游行业出口竞争力下降1.2%，对于那些使用钢铁最为密集的行业而言，出口竞争力将下降6%。然而也有学者认为，当上下游企业之间存在投资互补性时，即当一家企业投资收益取决于其他投资者是否投资时，政府可以通过产业政策引导市场主体采取某种行为，进而带动相关行业企业进行投资，以缓解市场失灵实现整体经济的发展(Ｒodrik，1996)。纵观已有文献可以发现，有关产业政策的研究大多集中于考察产业政策对本行业或区域经济的直接影响，或者是考察上游产业政策对下游企业的负向影响。本文首次基于上下游产业结构，考察下游不同类型的产业政策对上游企业产出、出口的影响，即评估本行业产业政策所带来的产业链溢出效应。与此同时，进一步考察下游行业不同的政策实施形式、不同行业特征将会产生怎样的异质性影响，以及上游企业不同的所有制形式以及地域特征又会有怎样不同的影响。

三、计量模型设定、数据、变量

(一)计量模型设定

其中，i、j、t分别表示企业、CIC四分位行业以及年份，lnYijt分别为，lnoutputijt为企业产出的对数值，lndom_saleijt为企业国内销售额的对数值，lnexportijt为企业出口的对数值。Downstream_IPjt表示t期，j行业所对应的下游行业产业政策实施水平，IPjt表示t期j行业的产业政策实施水平，Upstream_IPjt表示j行业所对应的上游行业产业政策实施水平，Xijt为企业层面控制变量，Xjt为四分位行业控制变量，λi为企业固定效应，λt为年份固定效应，εijt为残差项，所有回归均使用四分位行业层面聚类稳健标准误。

(二)数据与变量描述

1.数据描述本文主要使用的是2002年中国投入产出表以及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1998年至2007年间的相关数据。根据本文的研究内容，我们对工业企业数据库中的数据进行了一些处理。2.变量描述被解释变量lnoutputijt为企业产出水平，用工业总产值的对数值表示;lndom_saleijt为企业国内销售额，用工业销售产值与出口额之差的对数值表示;lnexportijt为出口额的对数。主要解释变量为下游行业产业政策实施水平(Downstream_IPjt)，主要控制变量为本行业产业政策实施水平(IPjt)以及上游行业产业政策实施水平(Upstream_IPjt)。其他控制变量包括，滞后一期四分位行业赫芬达尔指数(L.HHI);滞后一期四分位行业国有企业总产值占行业总产值比重(L.Soe);滞后一期四分位行业资本、劳动力之比(L.Cap);滞后一期企业出口虚拟变量(L.Export)，若出口为1，不出口为0，滞后一期企业年龄的对数(L.lnage);滞后一期企业年龄对数的平方(L.lnage2)。考虑到其他控制变量的滞后影响，我们将所有解释变量取滞后一期。

四、基本实证结果与分析

(一)基本回归结果

1.下游产业政策对上游企业产出的影响

结果显示行业补贴估计系数值显著为正，行业利率水平系数值显著为负，这初步表明对下游行业进行补贴显著促进了上游企业产出水平的提升，行业利率水平的下降显著促进了上游企业产出水平的提高。加入本行业以及上游行业产业政策水平作为控制变量后，结果显示，下游产业政策系数值略有下降但仍在1%的水平上显著。与此同时，来自上游行业的补贴和利率优惠也显著提高了本行业企业的产出，但是本行业整体补贴水平的提高并未显著增加企业的产出，本行业整体利率水平的下降也并未对企业产出产生与来自上下游产业政策同等规模的正向影响，这可能是由于本行业整体扶持水平的提高使得行业间企业同时存在产量扩张的倾向，行业内企业竞争加剧，因此产量提升幅度较小。加入了所有企业层面以及行业层面的控制变量后，可以发现L.Downstream_IP估计系数依然在1%的水平上显著，这表明在控制了各种因素之后，下游产业政策显著提升了上游企业产出。

2.下游产业政策对上游企业内销和出口的影响

下游实行产业政策后，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使得下游行业中间品投入增加，进而导致上游行业企业产出增加，这一点在基准回归中已有验证。那么在产出增加的同时又会对企业出口产生怎样的影响呢?一方面，国内需求增加所带来的企业生产规模的扩大可能会导致出口增加，另一方面，国内需求增加可能会使得企业将部分出口由国外转移到国内。我们在此分别考察下游产业政策对上游企业内销和出口的影响。首先，下游行业补贴系数值显著为正，行业利率水平系数值显著为负，这与基准回归中对总产出回归的系数符号一致，下游产业政策显著提升了上游企业国内销售额。其次，下游行业利率水平系数值显著为正，行业补贴系数值为负，不显著，说明下游的信贷优惠对上游企业出口有抑制作用。这可能是由于下游行业的产业政策导致国内市场对本行业产品的需求量增加，而短期内企业产能扩张有限，因此部分产品的销售市场由国外转向了国内，因而导致了出口下降。

(二)下游产业政策与下游行业特征的交互影响

1.下游产业政策与下游资本密集度的交互影响

为验证下游行业的产业政策与行业要素密集度之间的交互影响，我们首先分别用两种方式计算行业资本密集度，第一种方法为行业固定资产总额比行业总产出(Capital_intensity_ykt)，第二种方法为行业固定资产总额比行业工资总额(Capital_intensity_wkt)，之后用行业资本密集度与行业产业政策水平进行交互，并用下游k行业购买上游j行业中间品的份额作为权重，计算出j行业所面临的下游行业产业政策与资本密集度交互水平。根据回归结果，下游行业补贴水平与资本密集度的交互项系数显著为负，这说明下游行业资本密集度越高，行业补贴对上游企业产出的正向影响越弱。下游行业利率水平与资本密集度的交互项系数显著为负，这说明下游行业资本密集度越高，行业信贷优惠对上游企业产出的正向影响越强。这可能是由于对于资本密集型行业而言，资本占比较高，信贷支持能够给予该行业更强的正向影响，因而能够拉动上游行业更高的产出。而对于劳动密集型行业而言，补贴能给予该行业更强的正向影响，这意味着在产业政策上，可以对劳动密集型行业进行补贴，对资本密集型行业施以信贷优惠，以提高政策施行效率，使得两种产业政策在拉动上游行业产出中发挥更强有力的影响。

2.下游产业政策与下游集中度的交互影响

首先，行业自身的集中程度对政策实施有很大影响，部分行业头部企业较多，行业垄断特征显著，部分行业头部企业较少，企业间的竞争性更强。不同的产业政策在不同的市场集中度下可能会发挥不同的作用。其次，产业政策的实施形式对产业政策的实施效果有很大的影响，是将产业政策集中于部分企业，进而发挥他们在行业中的带动作用，还是将政策更多地分散于行业中大部分企业，实施“普惠式”的政策更能发挥其优势。为进行以上检验，我们参照Aghion(2015)的研究计算了行业集中度以及补贴集中度，并分别使之与行业产业政策进行交互，观察其影响，根据回归结果，下游行业补贴与行业集中度交互项显著为负，这说明行业集中程度越弱，市场竞争性越强，下游补贴所发挥的正向影响越强;下游行业利率水平与行业集中度交互项显著为负，说明行业集中程度越高，市场垄断性越强，行业信贷优惠所发挥的正向影响越强。此外，我们还观察到，下游行业补贴的集中度越高，补贴所产生的正向影响越弱。这意味着，在实施产业政策的过程中，可以对集中度高的行业实施信贷优惠，对集中度低的行业实施补贴，且将补贴更多地分散于各个企业，以发挥下游产业政策更强的产业链带动作用，促进上游产出的增加。

(三)异质性分析

1.企业所有制的异质性

考虑到下游产业政策会对上游不同所有制的企业产生不同影响，我们在此将企业按照所有制类型分为国有企业(SOE)、私营企业(POE)和外资企业(FIE)，分别考察下游产业政策对上游企业产出的影响。根据回归结果可以发现，对于私营企业以及外资企业而言，无论是补贴还是信贷优惠，其对于上游企业产出都有显著的正向影响，然而对于国有企业而言，下游信贷优惠对上游企业产出无显著正向影响，与此同时，下游行业的补贴对上游企业的产出还具有一定的负向影响。这可能是由于，国有企业的生产更有计划性，而私营企业和外资企业的生产能更加灵活地根据实际需求进行调整，此外，当上游产品的需求量增加时，私营企业和外资企业更有动力进行生产扩张，发挥规模效应以降低成本，而国有企业由于受到了来自政府更多的资源倾斜，成本负担较小，进行生产扩张的动力较弱，因此主要表现为对上游私营、外资企业产出较强的拉动作用。

2.企业所在地区的异质性

考虑到下游产业政策会对上游不同区域的企业产生不同影响，我们在此将企业按照所属区域分为东部地区(E)、中部地区(M)和西部地区(W)，分别考察下游产业政策对上游不同地区企业产出的影响。根据回归结果可以发现，下游行业补贴对上游东、中部地区企业均存在显著正向影响，且对中部地区的正向影响要大于东部地区，下游补贴对上游西部地区的企业不存在显著影响;下游行业信贷优惠对上游东、中、西部地区企业均存在显著影响，但东、中部地区的统计显著性以及经济显著性都要高于西部地区的企业，也即是说下游信贷优惠对东、中部地区存在更强的正向影响。总体而言，下游的产业政策对上游中部地区企业具有最强的正向影响，东部地区企业次之，最后是西部地区。

五、结论与政策建议

以产业政策带动产业链发展，进而推动整体经济水平的发展是我国实行产业政策的一大诉求，长期以来房地产行业因其市场容量大、上下游产业链长并带有金融资产属性而被政府作为产业政策的主要目标行业之一。但房地产行业也存在一些自身的弊端，比如该行业技术门槛较低，难以带动整个经济体实现产业升级，房价过度炒作下亦会产生通胀和金融泡沫等风险。如何选择适合的行业施行最优的产业政策，以及何种类型的企业会从产业链带动中获得更大程度的发展，是目前产业政策研究的关键。本文首先利用中国投入产出表构建每个行业所对应的下游产业政策水平指标，分别考察行业补贴以及行业利息优惠这两种产业政策对上游企业产出的影响。研究发现:(1)下游产业政策水平越高，上游企业产出越高，且将内销和出口分开考察时发现，下游产业政策显著提升了上游企业的内销水平，而对出口有轻微的负向影响。(2)从行业要素密集度的角度来看，下游行业资本密集度越高，行业补贴对上游企业产出的正向影响越弱，行业信贷优惠对企业产出的正向影响越强;从行业集中度来看，下游行业集中程度越弱，下游补贴所发挥的正向影响越强，行业信贷优惠所发挥的正向影响越弱。(3)从企业所有制上来看，下游产业政策对上游私营企业、外资企业有更强的正向影响，从企业所在区域来看，下游产业政策对上游东、中部地区产出有更强的正向影响。上述研究结论具有重要的政策含义:首先，我们明确了不同类型的产业政策，将会对上游企业的产出、出口带来不同的影响，企业的所有制类型以及所处的地域也将会对产业政策的施行带来异质性影响，政府在制定相关产业政策时需综合考虑产业政策所带来的正向和负向影响，针对不同地域、不同所有制类型的企业实施不同的产业政策;其次，不同类型的产业政策发挥作用的方式不同，为了使产业政策能够发挥更强的正向影响，政府应该对下游劳动密集型行业进行补贴，对资本密集型行业给予信贷优惠，同时，对竞争性强的行业进行更加“普惠性”的补贴，扩大补贴覆盖范围，对集中度高的行业给予信贷优惠，将有限的财政、金融资源进行合理化分配，以最大限度的提升产业政策实施效率，带动产业链的整体发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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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黎文靖，郑曼妮.实质性创新还是策略性创新?———宏观产业政策对微观企业创新的影响［J］．经济研究，2016，51(04):60－73.

3聂辉华，江艇，杨汝岱.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的使用现状和潜在问题［J］．世界经济，2012，35(05):142－158.

4宋凌云，王贤彬.重点产业政策、资源重置与产业生产率［J］．管理世界，2013(12):63－77.

5王俊力.中国对外反倾销对我国内销企业生产率的影响［D］．山东财经大学，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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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张维迎.产业政策争论背后的经济学问题［J］．学术界，2017(02):28－32.

作者:彭刚 王俊力